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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年喜新作《一地霜白》出版

2022-2-19 7:28:53 来源:山东商报

        陈年喜,曾是爆破工人,也是诗人和作家。近日,其新作《一地霜白》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,作家通过47篇散文勾勒命运长途中的足迹,记录同路人的生死。山东商报·速豹新闻网记者专访陈年喜,并试图由此理解他所书写的生活与生命。

 

       ◎山东商报·速豹新闻网记者 朱德蒙 王宇琦

 

       “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高塬,陕西丹凤县峡河岸上最小的村庄,已纳入生态移民搬迁项目。1970年,陈年喜出生于此,他将这里形容为“苦寒之地”,无沃土甘泉,有沟壑峭壁,生存不由自己,需要昂首望天。在乡村相对封闭的空间中,他将身边所能找到的书读尽,自高中时代便尝试写诗发表。1990年,热烈的文学青年第一次走进丹凤县城,梦中出现的书摊真实地出现在眼前。自此,陈年喜开启了近10年的阅读和书写诗歌的时光。选择诗歌作为创作方向,陈年喜感觉:“充满了缘由又无缘由……开始我以为它的门槛很低,写到最后才发现门槛高得入云,并非凭热情和学习可以获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陈年喜考虑过依靠书写生存,但现实的残酷从来不曾缺席。家乡贫瘠的土壤,也难以产出丰厚的收成。1999年,陈年喜发现“用尽所有力气,也仅仅是吃饱肚子”,为扛起家庭,他走出生养自己的故土,走入深邃地下的逼仄矿道,成为一名爆破工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之后,长达16年的职业生涯,让陈年喜追逐矿山的脚步而行。他的足迹遍布中国各地,从南疆到北疆,从青海到内蒙古,从太行山到长白山,从江西九江到广东韶关。其间,悲痛与死亡成为生活常客,负伤与疾病是工作的附加“赠予”。只是,他从未停止阅读,并试图不放弃书写。做矿工时,他将诗歌写在炸药箱上,也写入自己的生命。矿石的坚硬,钻孔时的窒息,爆炸的冲击,无一不融入他的诗歌,“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/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/借此/把一生重新组合”。

 

        2015年,陈年喜接受颈椎手术,爆破工作就此戛然而止。随后,他主演的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一路斩获国内外众多大奖,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位从岩石中野蛮生长出来的天才诗人,也被他作品的“炸裂”感所震撼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近年,陈年喜诗集《炸裂志》、非虚构作品集《活着就是冲天一喊》《微尘》接连出版。抛弃掉所有“夺目”的标签与身份,陈年喜凭借自己书写的文字越走越远,得到众多读者的认可。如今,他的第四部作品《一地霜白》出版,收纳了近年创作的47篇非虚构散文,52岁的作者勾勒出故乡风物和异乡风尘,书写出童年的烂漫和现实的无奈,也在写作中剖析自己,为众多读者打开一条更深刻了解他的通道。

 

       “时间风尘的证词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走出矿道的陈年喜来到贵州一家景区做文字宣传,每天的工作便是写文案,“当时有了大把时间写作,也有了时间回望人生的历程,便感慨良多。有一天我突然想,如果把自己这半生的经历写出来,也会很有意义。因为它很独特又广阔,它是一个群体或一种生活的缩影,而这恰恰是时代文学所欠缺的。”于是,他便开始了非虚构创作,“非虚构自由广阔,可以无限驰骋,它很年轻,没有那么多陈规包袱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在《一地霜白》中,陈年喜写了流淌的峡河,写了轮回的节气,也书写了自己的生命。“每个个体生命都是不同的,千万个不同的生命组成了时代或者历史。写作,大约就是呈现不同的生命历程,读者在其中找到自己并超越自己,厘清一些东西。到了一定年龄,生活和生命有了一定沉淀积累,回望是自然的。我以前说过,所有写作都是挽歌,挽来路,也挽去处。对我来说,真是这样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《一地霜白》是一本非虚构散文集,作者用苍凉的文本讲述散落在时间中的故事,整部作品富含诗意。陈年喜认为:“很多读者在谈论我的作品时都说到了这一点,即残酷中的诗性。可能很多人对诗性理解有偏,其实诗性并不都是唯美的,它自古有酷烈的成分,比如唐诗中的边塞诗。也可能是我在古今诗歌中浸淫久了,在写作中并没有有意为之,诗性只是水到渠成的事。此外,诗性无处不在,生活的小细节中、大时代的洪流中比比皆是。血与水的对比,生与死的参照等,都是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做爆破工时,陈年喜对抗的是岩石,在坚硬庞大的山体中钻出孔洞,塞入炸药,炸裂山石。在《我的诗篇》中,陈年喜说:“岩石是强硬的……我们要比它还要强硬。人生本质就是战斗……如果你向它妥协,你就是失败者。”如今,在《一地霜白》中,既有充满对抗性的坚韧,亦有淙淙溪流般的柔软,陈年喜在书写现实冷酷的同时,也保留了心意相通的温情,“人其实很脆弱,只是有些生活让你以命相搏,退无可退。人在写作时可能是最真实的状态,我在作品中表达了我的柔弱、犹豫、无奈。这是真实的人性和人生。对于生活来说,温度特别重要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与陈年喜以往的非虚构作品相比,《一地霜白》亦呈现出粗粝的现实,书写了许多死亡。在保留“温度”的基础上,文字也呈现出一种“钝感”,让死亡不那么刺痛人心。生命在他的笔下,既重,又轻。陈年喜说,自己见多了不幸,它们是生活和生命的常态,并没有什么可夸张的,“一个事实是,人类的新生与死亡是同步的,悲与喜也差不多。但写作中,我确实有意处理得轻描淡写一些。这一方面是行文需要,另一方面也是我的世界观、生死观使然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“愿白霜超越本身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 陈年喜开设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,与新作同名。关于书名,他在自序中写道:“对于这个世界来说,对于生活与命运来说,霜,实在称得上永恒之物。”在采访中,陈年喜表示:“霜是现实之物,也是一种命运意象,它是形而上的,又是形而下的,它寒冷又洁净,无处不在。个体的生命无法挣脱时代现实,也无法挣脱个人命运,所以‘霜’是永恒的。一地霜白,愿白霜超越本身,愿霜色如华,照彻行色匆匆的人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在公众号中,陈年喜写道,接连出版作品并不能说明自己创作“高产”,而是“像一刀伤口,血流不止”,未来很长的日子,他可能没有书出版了。陈年喜为读者呈现出许多的惊喜,但对他来说,写作确是一种内耗,“写作不仅仅是生活积累的内耗,还有生命的内耗。我不大可能是一位有产量的作者,因为我的方式不同,或者说我没有找到方式。”同许多作家一样,陈年喜也承认,写作是极其需要天赋的,“不独是写作需要,任何行业都需要不一样的天赋。比如观察力、消化能力,还有打碎生活又组合的能力……其实写作是难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《一地霜白》的特色之一,是在书中配有一些陈年喜的生活实景照片,从视觉角度还原了读者对他的想象。在公众号中,陈年喜也时常发送一些自己所拍摄的照片,未经修饰,在本真中传递情感,“因为有了智能手机,我也喜欢拍照。我觉得在语言无法抵达的地方,镜头可以深入完成。一方面,与镜头相比,人的感觉、语言表达是迟滞的,也是残缺的,前者引领、丰富了后者。另一方面,镜头是碎片的、多义的,需要语言串联起来。文章也是由无数显性与隐性的镜头组成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 多年的矿工生活在陈年喜的身体上留下深刻的烙印,他亦未能逃脱尘肺病的利爪。陈年喜表示自己目前身体还可以,主要是不敢感冒,所以生活半径不大,“去年签了新书,我今年的任务就是完成创作。这真的有难度,我越来越怕让读者失望,更怕写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