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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新闻出发,抵达文学

2020-4-25 11:27:19 来源:山东商报

  傅小平,当今国内最知名的人物访谈记者之一、专栏作家。文学大家贾平凹、先锋文学代表人物马原、著名翻译家郑克鲁、被誉为“70后作家的光荣”的徐则臣、英国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杰夫·戴尔等,都是他的访谈对象。他们在一起,解读作品之余,又从作品切入这个时代与社会,谈理想、谈人生,谈艺术,谈文学创作。这些对话不仅让读者得以一窥作家们丰富的内心世界,更引发诸多现实思考。如今,傅小平将这些对话集结为新作《时代的低语:当代文学对话录》正式出版。日前,记者专访傅小平。山东商报·速豹新闻记者 朱德蒙


  从时代出发,又超越时代


  记者:您出版新作《时代的低语》的缘由是什么?为什么书名用“低语”二字?


  傅小平:这本对话集最初缘于出版人刘钊在我微博上留言说,想出我的集子,我手头又正好有书稿,所以就有了这次合作。应该说,任何一篇对话都是两个人或更多人合作的成果,对话做到一定量后是否结集成书,当然取决于有出版社对书稿感兴趣,取决于对话本身的价值,更取决于有相当数量级的读者乐于读这样的作品。


  我比较早就想到“低语”二字,这个想法是从我第一本集子《四分之三的沉默》里“沉默”一词延续过来的。我后面还会出几本集子,书名都和声音有关。在我看来,对话首先是一种声音的艺术。低语当然是一种声音,更是一种文学的声音。或许年少时我也曾为那些激情高昂的声音吸引,但我现在更为看重高贵的文学,所包含的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美与力量,我总觉得,相比从大地上快速流失的倾盆暴雨,绵绵细雨对我们的滋养可能更为持久,也更有可能让这样的滋养从时代出发,又超越时代。


  也是巧合,这段时间,我正好读到俄罗斯经典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散文集《时代的喧嚣》,倒是觉得这两个书名之间有某种对应性。


  记者:关于新作,您说您延续了某些一贯的“风格”,但也多了一点儿传达“形象”的自觉,现在希望通过声音,“看”到这个人的形象。这其中一贯的“风格”,传达“形象”的自觉,以及“看”到的这个人的形象,是指什么?


  傅小平:所谓一贯的“风格”,就是传达声音的自觉,这在我所有的对话里一以贯之。我目前为止所做的对话,主要以两种方式完成。一种是邮件采访,我拟好提纲,作家书面作答。作家的声音就在他自己的表达里,我所能做的是让提问能调动他们答问的积极性,最好是让他们的声音得到个性化并且是充分的表达。


  另外一种就是面对面交流,这样的交流可能没书面采访时表达那么完备,那么周全,但好处在于相互之间会有更多激发和碰撞,也常常会有意外的收获。但在此后的整理中,保持现场感的同时,怎样准确传达出受访对象的声音、语调,以及他意欲表达的思想,也是一大考验。这更多凭的是感觉,每个受访对象都有各自的个性,也难以总结出一条普遍适用的规则出来。就我的感觉,无论梳理书面答问,还是整理现场采访,我在“听”受访对象的声音的同时,也能比较清晰地“看”到他们的形象,我惊叹于有些人的声音与形象如此一致,另一些则又是如此不同。我也能透过同一个人的声音,看到了他在不同时刻表现出来的千姿百态。你要是能听出声音背后的声音,悟出意思之外的意思就更好了。


  以我的观察,很多读者读对话是奔所谓的思想去的,希望能从里面领受一些启发。实际上,我们还可以通过读对话听声音、看形象。以我看,我们读一篇很棒的对话,如果能读出三维立体的感受,那才算是真正读透了。


  每次采访都是百感交集的旅程


  记者:令您印象深刻的作家或者采访经历,能和读者们分享下吗?


  傅小平:说到采访经历,印象大体上都比较深刻,因为很多过程回想起来如在眼前,我简单举两三个例子吧。譬如采访贾平凹老师,但凡他有新书面世,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,但我迄今和他做了三次对话,他每次都早早把答问传真过来。尤其是第一次采访他时,他还附了封信说:“这是我最长的笔答。这是因为您问得有水平,让我有兴趣”,确实让我受到鼓励。


  又譬如采访马原老师,面对面交流过程当然挺有意思,他刚开始聊天,就跟他写的小说《姑娘寨》一样,那叫一个天马行空。我简直都想发出呼告:马原老师,我是出版社邀请过来的,我肩负采访任务哪,你就回来谈谈新书吧。但好歹我还是把话题给拽回来了。不过如果不做采访,单听他谈天说地,真是难得的享受。那次采访前后,我最记得西双版纳南糯山晚间的风,像浪潮般一阵阵从山下卷上来。我感触特别深,是因为我住的他朋友新建的房子,许是房间装修完不久,总觉得有些闷,那晚我是敞着窗睡的,而且睡靠窗的那头,呼呼的风声一直响在耳畔。我回上海后没两天,早上坐在电脑前突然发现自己脖子转不动了。所以,不管哪天我感到颈椎出状况的时候,就会不经意间想到那一阵阵晚风,想到那次采访。


  有时想想,这种身体性的感受,反倒是最难忘的。我现在回想与徐则臣的那次谈话,也首先会想到一个细节,我们在地铁口碰头,他在不远处人行道上打开一辆共享单车,稳稳当当骑着去我预订的酒店,他的平衡感如此之好,一手把着车杆,一手拽着我的行李箱,竟然在车流里骑行自如。我在那时就觉得他的写作理当有这么好的平衡感,他作品里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中和之美、雅正之音,实在是久违了,也确实是为很多同时代作家所缺乏,他当得起“‘70后’作家的光荣”的称誉。而阿乙我更愿意称他为诗人小说家,因为他在我感觉里近乎是以写诗的方式在写小说。这般写作难度之高可想而知。回想起对他的那次采访,我至今心有歉疚。他那时身体还没复原,如果是遵医嘱,是不宜长时间谈话的,但我打开话题后却没能及时打住。好在前些天交流时他说到自己身体完全好了,我着实为他高兴,要知道写作同时是个艰苦的体力活啊,这就是说他终于可以好好回来写作了。同为“七零后”,我真想说这是一件幸事。


  当我想到徐则臣、阿乙,包括收入集子里的鲁敏、周洁茹,以及其他同代际作家,都在孜孜不倦用心写作时,我觉得我们这一代际的写作是有希望的。应该说,每次采访都是百感交集的旅程,都有一些可以说的东西,包括对收入书里的四位外国作家杰夫·戴尔、桑德拉·希斯内罗丝、托马斯·温茨洛瓦、蕾拉·斯利玛尼,我也深有印象,但展开说就要超篇幅了,留待以后再谈吧。


  走出一条无人走过的林中路来


  记者:您的阅读量丰富吗?您认为阅读在采访与写作中的作用是什么?


  傅小平:我不知道自己阅读算不算丰富,因为很难有客观的比较。再说读书多是一方面,能否读到深处是更重要的另一方面,要是真能把一本好书读透了,那读一本相当于读很多本。何况,阅读生活也是极为重要。我倒是觉得有些遗憾,这些年为做文学采访,读当代作家的作品确乎读得多了,相应地,读经典名著,还有读其他领域作品的时间就少了,这样反倒觉得自己的阅读面变窄了,希望以后有时间能让阅读丰富起来吧。


  说到阅读之于采访的重要性,我在2016年出版《四分之三的沉默》接受采访时打过一个比方,至今想法也差不多。我把采访比作是撑杆跳,作品就是支撑你起跳的那根杆,你凭它才能跳到那个高度。虽然你落地的地方,你原本走几步就能走到,但这和你竭尽全力起跳后再落到那个地方是两回事,是两种境界。在阅读上,我是不主张偷懒的,我想也只有脚踏大地勘探,才能探出真矿脉吧。当然,这样的阅读是要付出一些辛劳的,所以我会特别希望我要采访的作家,还有我要读的作品,值得我这样付出。要是读了,采访了,觉得不值得,甚至是很不值得,那真是很伤感,也很沮丧的事。从这个角度,我觉得作家真是得用心写作,万万不可随意鼓捣个东西出来糊弄人,那样很伤读者的感情哪。


  阅读之于写作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。我不太相信一个人不经过一些精到的阅读就能成为好作家,也不太相信一个肤浅的读者能写出深刻的作品。


  记者:新闻三要素真实性、时效性、新鲜性,那么您认为记者、作为采访对象的作家与新闻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?如何平衡?


  傅小平:文学采访不等同于新闻采访,但你说的三要素真实性、时效性和新鲜性,对文学采访也大约是有效的。作为一个媒体人,我们一般会选择类似作家出新书的时机做采访,这就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采访的时效性。至于真实性应该是建立在认真的阅读,以及充分的资料准备基础上吧。


  就我的采访经验来说,往往之前就已经有人,甚至是有不少人就某本新书对某个作家做过采访了,何况作家们在之前的之前还接受过不少采访呢,那怎么做到新鲜性?我在第一本对话集自序里说,对于文学采访,我渴望的是那种有弹性和张力的紧张,与真正的创造相媲美的那份扣人心弦的紧张。我会尽量引导采访对象从他意想不到的某个中间地带说起,在枝叶披拂、藤蔓交缠的丛林里,走出一条无人走过的林中路来,而不是让他从头再说一遍,这样即便是他接受过再多的采访,我都有可能激发他说出新鲜的,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东西来。


  做文学采访,我觉得应当从新闻出发,抵达文学。


  记者:您今后的写作计划是什么?


  傅小平:我希望今后能多写点更有创造性的作品,主要是因为我喜欢文学、喜欢写作,现在回过头想,我倒是为自己如此疏于写作,做了那么多对话感到惊异。当然,我写过一些小说,早年就写过一些,只是自己很不满意,也就从没去投稿,近些年我又写了一些,包括长篇和中短篇,都处于未完成状态。我常常觉得精力不够用,媒体从业者的时间总是给切割得七零八碎。


  当然很可能这也只是借口,要是契机到了,心智到了,再加上也能更好利用碎片时间,写作应该不成问题。总之,最好是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,就慢慢写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