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地大米，换上本地包装，摇身一变，就是五常大米，这样的内幕，早已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。“真正的五常稻花香成本很高，超市里四五块一斤的都不是真的。“水稻种植户老李说，外地人想买五常大米，最好去农民手里买稻子，送到米房（加工大米的小型企业），盯着他们磨出来。”
五常大米，域外，是外地米企借势造假，域内，仍有李鬼里应外合。农户们本该是最大的受害者，但他们似乎习以为常，他们更在意的是，今年稻子的收购价格。◎文/图山东商报·速豹新闻网记者 孙倩
官方指导价格为每斤15元
“五常大米的名声都是自己人败坏的。”在从哈尔滨市前往五常稻田的路上，当地的司机评价。
五常稻花香，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优良口感，为人所知，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播出过后，更是声名鹊起。在五常大米的地理标志产品标准中，描写更为专业：五常稻作区是一个三面环山开口朝西的盆地，东南部山脉挡住了东南风，而西部松嫩平原的暖流可直接进入盆地内回旋。
但据媒体2015年公布的数据，全国在售的五常大米1000余万吨，而五常的真实产量只有100万吨左右。
掺假造假，似乎成了当地米业人所周知的“秘密”，经典招牌的口碑曾被蒙上重重的阴影。“俺们自家的口粮，也得送到米房，看着他打出来才行。”当地的一位农户说，“在米房，不好买纯的稻花香。”
这个哈尔滨的县级市，享誉着“五常大米香天下”的名声，又承担着“天下大米乱五常”的烦恼。域外，是普通大米，穿上新衣，摇身一变的冒名李鬼；域内，是米业里应外合的勾兑。
“别说你们，米贩子都未必能看得出来。”当地人告诉记者，“外地人想要买大米，最好去农户手里直接买稻子，送到米房，看着他们加工。”
市面上，稻花香的价格也参差不齐，从三元每斤的价格到几十元每斤的价格上下浮动。“一斤稻花香大米，六七元差不多是农户的成本价。”一位农户认为，在外地，低于十块钱每斤的稻花香，“咋能是真的？”
记者注意到，今年，五常大米产量14亿斤，官方指导价格为每斤15元。
稻花香成本颇高
十月中旬，霜降一过，天气已经转寒了，稻子的收割工作刚告一段落。黑土地上，天空压得很低，云团簇拥翻滚，稻茬整整齐齐地仰面竖立，零星几片未割的稻田，早已趴了窝，冷冷清清，像是被遗忘了。
“机器割稻子，有点糟践粮食。”在五常市民意乡，突兀的一片凹地上，六十多岁的老人正拾着地上断了的稻秧，吹掉泥，就是裹着生米粒的稻子，“就这么捡，就能捡出一个人一冬的口粮。”
即便机器的运作已然成熟，但当地不少农户还是保留下人工割稻的习惯，“不糟践粮食，心里踏实。”
记者了解到，五常市共24个乡镇，种植区分为水田地和旱田地。水田，种植的是稻花香，只有在五常山区，才种植着少量的其他大米品种。即便稻花香的出米率较低，但因为高昂的收购价，仍是农户们的首选。
下午，安家乡镇的水稻田上，人踩在松软的泥土上，一步一个坑，十几个人裹得严丝合缝的，农妇们把头巾蒙在头上。脱粒机在地里，轰隆隆地转，尘土飞扬。人们娴熟地将稻捆扔进去，转动后，便哗哗流出成粒的稻子。
这些稻子，就是纯正的稻花香。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理解，真正的五常大米，指的就是五常稻花香。
“今年的收购价不错，每斤稻子2.7元左右。”农户分析道，按照出米率一半来说，“每斤的成本都得五六块钱了，你说那市面上五六块的稻花香，那能是真的吗？”
“今年收成好，能出六个米（出米率，即50%），一斤稻子半斤多的米。”当地人骄傲地告诉记者，“咱五常，米就是好，别的地方比不上。”
不过，自从爆出“勾兑米”的丑闻后，五常大米的口碑，经历过前所未有的风波。
难以拒绝的“诱惑”
种植了20年水稻的老李（化名）认为，本地大米在和外地大米的旷日持久战中，早形成了啼笑皆非的“缘分”。
据报道，早年间，五常有450多家米企，经过市场整合淘汰，现有300余家。有媒体称，五常水稻年产量无法满足这些大米加工厂的加工能力，需要外地米来弥补、冲量。而外地大米的乱入，如果被重新冠以”五常大米“的称号，势必削弱“正牌”的价格。
“五常大米，招牌就是钱。”老李称，早在打稻之前，北大荒早熟的大米就已被车拉进了当地，洗个澡，也许就能脱胎换骨。有些“换装”，甚至在五常域外便可完成，这种造假，也给官方带来了打假难度。
在市场环境下，米厂和农户便是相互依存，农户手中的稻子，要经过加工，即去壳、抛光、色选，一系列操作完成后，才能化成真金白银。
曾经，有米厂负责人面对媒体时坦言，“农民可怜，但米厂也要活下去。”换言之，五常核心种植区，如安家乡、民乐乡等，仅大米稻子的价格，赫然直逼三元甚至三元以上，已等同于市面上流通的普通大米。
在低至几元钱的外地大米对比之下，十几元钱一斤的“稻花香”，大众的接受度又能有多高？记者在当地，随机调查中发现，即便是在五常，不少人还是选择购入“外地粮”。
一位小型米企的负责人杨亮（化名）告诉记者，“除此以外，掺假的利润高，也是米业难以抗拒的原因。”
大米勾兑讲究比例
“大米掺假早已不是秘密，网上的信息很透明，但我们不希望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去的。”当地一位“90后”村民告诉记者，他们对五常大米的招牌“又爱又恨”。
杨亮告诉记者，外地稻确实能通过勾兑，冒充本地米，“一袋米里有一半的稻花香，口感就会有所不同。”
杨亮称，外地米来源较为广泛，近到与五常接壤的吉林榆树、舒兰；远到数百公里外的佳木斯建三江垦区、齐齐哈尔泰来县，品种则有龙洋16、639，以及吉林种的“稻花香”等。
“米粒外形相似，消费者很难察觉。”杨亮说，一袋米中，如果放入不低于五成的稻花香，口感较普通品种，就已相差许多，“大米本身的米香就很诱人，掺入一点其他的米，不会有太大的影响。”
杨亮分析，龙洋等米价，他的预估价为每斤三元左右，掺在稻花香里，数以万斤的大米流通向外，利润可想而知。
但杨亮告诉记者，米房对外售米，不一定作假，比如卖给熟客的稻花香，谈好白板（即无包装）价格后，就不会勾兑，“我们也不会提前进外地米造假，有时是客户指定要求的。”
“外地米车晚上发车，凌晨就到了咱们院里，卸了米，神不知鬼不觉的。”杨亮说，那些夜里盖得严严实实的，有可能就是外地的大米。
在五常市批发市场的街上，“粮油店”也不在少数。一位粮店老板向记者介绍了两种稻花香，“这是我们自己打的稻子，6块钱一斤，纯的；这种是从米房买的，4块钱一斤。”
提起后者，粮店老板坦言，“多多少少是掺了些”。
滋生的“大米产业链”
记者调查中发现，农户们对外地大米的存在多半习以为常。因为物以稀为贵，农户们手中的“稻子”供不应求，有些农户甚至种植之初，就与米企签了协议。在农户眼里，往往更在意的是今年的收成和稻子的收购价，“其他的，咱也管不着人家，说了也没用。”
在五常市，除了稻花香本身，大米还滋生出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。农户去米房加工稻子，不必付费，但需将稻糠、稻壳、碎米等充当报酬。
因此，除米业以外，五常还有碎米厂、稻糠厂……“碎米可以加工售给食品企业，稻糠也可以卖给饲料厂，这些环节其实都是有利润的。”
虽然米厂依然是农户们的第一选择，但日积月累之下，农户自身也找到了自有的销售渠道。他们能通过朋友圈或是口耳相传的广告，免除中间环节，直接将米售到消费者手中。
同时，“大米包装”也成了一道“独特的风景线”。在杨亮的办公室，印有五常大米字样的包装，五花八门，杨亮称，对外销售大米时，可以使用他们的销售许可，“但更多的客户喜欢没有联系方式的包装，这样回头客就找不到我们了。”
如杨亮所称，记者在五常市批发市场看到，售卖“大米包装”的批发商店，数量不少。大部分产品只在包装上印了“五常大米”四个大字和简单加工的介绍，都没有厂商名、生产地址、生产日期等。
这样的包装，深受欢迎。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感慨，“五常人，人人卖五常大米。”
保真与打假同行
“五常大米”的打假之路，一直在探索中前行。
五常市政府官网信息显示，五常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组织了督导巡察组，检查内容包括是否冒用“五常大米”或者“五常”鹰标、使用普通五常大米冒充精品五常大米、私自印制、贩卖五常大米包装物、异地分装和域外企业委托米厂贴牌等行为。
根据媒体报道，“2014年11月27日，时任五常市副市长何广铭率领五常大米维权小组，在北京朝阳区东郊批发市场暗访，发现遍地是造假大米，本来叫了央视记者，还找到市场管理方办公室，打算沟通维权。没想到一群‘保安’突然杀到，把他们堵在2楼办公室，证据也被收了起来。”
多年以前，五常政府也曾采取强硬的“只出不进”的手段。即新粮一下来，只让本地车出，拦截外地运粮车入，但该种方式收效甚微。
五常市市委宣传部一位工作人员介绍，仅早些年一小段时间可能出现这种情况，“现在都是市场规则，外地米可以进入五常，但产地上不允许标注为五常。”
该工作人员称，对品牌的保护，一般从打假和保真两方面入手，“打假，我们一直在严格管控五常域内的，但域外，有较大监管困难。”
“受大的市场环境影响，大米的知名度太高了，全国各地都在卖五常大米。”该工作人员说，本地米企卖的是纯正的五常大米，但域外仍有超市、商家在打着“五常大米”的名号造假。
“这些年我们不断加强市场管理，建立了一整套溯源防伪体系，认证非常严格。”工作人员告诉记者，“这些年，在打假保真的努力下，市场秩序比早年好了很多。”
建立防伪溯源体系
经过漫长的内外打假后，五常探索了“保真”措施，即建立五常大米防伪溯源体系。这个体系包括“五常大米”商标和两个logo：“五常”产地证明商标（鹰标）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（地图样）。
体系内的大米产品在包装袋上印有溯源二维码，扫码就能了解这袋大米的具体产地、种植和加工厂商。溯源的核心在于总量控制，将域内水稻收储信息全部录入五常优质水稻溯源监管平台。
不过，据当地市场监管部门介绍，这一整套溯源体系和商标使用，企业可自愿选择，而非强制执行。
但问题在于，有溯源码能保真，但没有进入溯源体系的大米，也不能称之为假，“难道在农户手里直接购买的稻花香，没有溯源码，就是假的了吗？”
就此，官方提示，要想鉴别五常大米真伪，可以看三点：一是看执行标准。五常大米执行标准为GB/T 19266，而普通大米的执行标准为GB/T 1354；二是看产品价格。五常水稻种植、田间管理和生产加工成本都比较高，再加上包装、物流运送成本，到消费者手中五常大米的价格应在15元/斤左右；三是看是否溯源。近年来，在包装物右上角印制统一的溯源防伪标识，扫码有信息。
太阳落了，五常安家乡镇上，逐渐看不见光亮，外出打稻子的农户们，都各自回了家。大院里，装米的仓库，比昨日又满了几分……
